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那就会不断地滋长繁衍,哪怕是刻意的弹压也不可能遏制,反而更加使得众人诟病和猜测楚萧治理下的后宫如何放荡,而皇室风光不在,楚萧首当其冲的就是受责之人。
此时想到这一点的当然不止是方瞻几人,还有素鸣叶,可和方瞻不同,素鸣叶的心底里总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安。
此刻在大殿上,元辰始终表现得淡定从容,她承认自己有意利用了皇子殿下,反正她已经死在临头,还在意什么皇子的名节问题,寒漠苼则面色羞愤,矢口否认,可偏偏在这种情形下,楚萧却是缄默不语,他天生魅惑,风姿绝伦,即使微微蹙眉的姿态也是美得惊心动魄,可他不发声音,很多人却也不好出声,毕竟事关皇子殿下的清白,兹事体大,又不可能找刑部的官员过来细细纠察询问,实在是教人难以决断。
“太父陛下不必为难,依朕看来,这位元家小姐也是一表人才,她虽然改名换姓,却也是为家人报仇,欺君之罪情有可原,虽说是违了西塘的国法,却和我君傲无碍,朕愿意给她在君傲一个官职,如此化干戈为玉帛,太父陛下又有容人之雅量,亦是一段佳话啊。”素鸣叶的话一出,满堂轰然震动,显然他是在公然招揽元辰,西塘容不下她,那就来我君傲,反正我君傲也需要人才。这番话合情合理且十分动人,连元辰也是惊讶不已,有活命的机会谁不珍惜,她先前破罐子破摔的确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可眼前有了一丁点希望,本心上还是愿意抓住的,同样的她也心知这位君傲女帝是在给她解围,神情中不由地就带了一点感激和动容,对着他躬身做了一个揖。
“一表人才不错,只可惜心术不正。”楚萧冷笑一声,似乎对素鸣叶打的圆场并不领情,“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污蔑皇子清誉,甚至满口谎言,此人何曾还配为官?还是说君傲用人如此不拘小节,那本宫着实佩服。”
楚萧声音不高,可整个大殿之上却霎时间变得有些剑拔弩张了起来,素鸣叶公然招揽,表面求情实则推波助澜,而楚萧不甘示弱,那含沙射影的讥讽连傻子都听出来了。如此争锋相对,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欢喜冤家?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这种时候,沉默是最佳的选择,而素鸣叶和楚萧两人对火光四溅的对视,却又被人解读成了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
“父后。”寒漠苼却是当堂突然跪下,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沉默,“儿臣今日无端被人冤枉,实在悲愤难言,此人居心叵测,污蔑儿臣清白,决不能轻饶,还请父后为儿臣做主。”
听了此言,元辰倒也不急着为自己辩解,她老神在在,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地看着楚萧,反正这种言语官司是永远没有结果的,就算楚萧和寒皇子一口咬定自己是清白的,这盆污水她也算是成功地泼了上去,她全家都死在楚家的手里,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今日如此做,也不过是讨点利息罢了,就算是冤枉了寒漠苼这个皇子又如何?她小弟就不冤?平白的被人坏了清白,一生尽毁,家破人亡。如今也让他楚家人尝尝这个滋味,他楚萧素日里不是罪宠爱这个侄子的吗,就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元辰的这些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不知多少回了,她虽然一心复仇,却也知道今日的所作所为其实也有人隐在幕后安排,为她大开方便之门,而污蔑寒漠苼也是其中的一个怂恿,而她自然也就顺水推舟的做了。
沉默了片刻,楚萧缓缓地坐下,只是声音有些凉:“你既然是清白的,那就让宫医验身,若是果真没什么,本宫自然会为你做主。”
闻言,满堂哗然,便是寒漠苼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楚萧,他堂堂皇子居然要被人验证身子证明清白,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羞辱,而元辰则是冷笑一声,一脸你们无非都是自欺欺人的表情,毕竟她自始至终都表明自己并没有碰过皇子殿下一根手指头,元家也是世家,就算如今元家已经不在了,也不可能在这一点上让人诟病他们的家教问题,而和皇子“花前月下”就只是风流韵事,到最后牺牲的只是男方的闺誉而已,与女方是无碍的。她想到的别人自然也想得到,只是所有人都明白楚萧此刻就是想要快刀斩乱麻,与其婆婆妈妈的在那里纠结元辰和寒漠苼那些谁也没看到过的暧昧,还不如直接证明他是清白之身,好歹还能保全一点皇室的颜面。
只是寒漠苼此刻的表现实在是有些激烈,脸色羞恼地道:“父后,儿臣对天发誓,和这姓元的素未蒙面,更无半分瓜葛,如有虚言天诛地灭,求父后给儿臣留一分体面吧。”
楚萧叹了口气,声音冷硬:“本宫知道你或许是有委屈,可堂堂皇子,好好的把荷包流落在外,甚至连腿上摔着的伤口都被人知道,可见你还必然平日是不够谨慎,更没有谨守男戒,这才会被小人得可乘之机。”他说着,又冷冷地瞥向寒漠苼身后的侍从们说道,“看来你身边的人也该换一换了,一个个的都看护不好主子,留着有什么用。”
霎时间,寒漠苼身后的几个宫侍们噗通通地跪了一地,面色惨白,这些宫内的人心里都清楚楚萧手腕的厉害,何曾还敢有半句的求饶之语。
而楚萧此时却压根没有看他们一眼,而是眸光冷沉地注视着寒漠苼:“本宫在问你话,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寒漠苼却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瘫坐在地,闭了闭眼神情略显得有些疲惫地道:“儿臣无话可说。”
嘴巴里说着无话可说,但那表情,动作,无一不显示着里面有很多的故事,众人伸长了耳朵,忽然意识到其中似乎另有隐情,便是元辰都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她本以为楚萧会第一个发落了她,却不料他先收拾起了寒漠苼。唯有素鸣叶微微皱眉,莫名的感觉到脊背隐隐窜上了寒意,他早就见识过楚萧此人的厉害,心下既是忌惮又是防备,而今日从头到尾楚萧似乎都落在下风,就算是他和方瞻安排周密打得他猝手不及,可这也绝对不像是他的作风。他垂下了眸子,开始暗暗反思自己先前的布局到底还有哪里不妥。
楚萧冷哼了一声,正襟危坐:“来人,将皇子殿下带下去,让太医验证清白,至于你们这些皇子近侍们……”他的声音冷若寒冰,透着深深的杀意,“既然服侍皇子不利,那就全都拖出去斩了。”
顿时,皇子身后的几个侍从们全都犹如掉入了冰窟窿一般,浑身颤抖起来,蝼蚁尚且偷生,何况对他们来说今日本就是无妄之灾,有人闭目垂泪心如死灰,自然也就有那不甘心赴死还想要博一线生机的,就见其中一个侍从突然起身扑到了素鸣叶的身前,在他的护卫暴起发难之前就磕头不止地哀求道:“求女帝陛下救命,陛下救救我们吧。”
或许是因为在场的人都知道楚萧此人令出即行,君威深重,从来不可能收回成命,因此向君傲女帝求救本来也是情有可原,可这个侍从的话语和表情明显不是随意找个救命稻草的样子。
“住口……你们几个奴才竟然还敢打扰女帝陛下,来人,把这几个狗奴才拖出去!”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个跳起来的竟是寒漠苼,而从他的脸上,很明显的能看到一抹紧张的神情,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本来他也是受罚的人之一,楚萧惩治他的近侍同样也等于是把罪责推卸到别人身上,用一个服侍不利的罪名对他来说只有百利而无一害,何况素日里也没有听说过这位皇子是个多么宽厚待下的主子,刚才也不见他为他们求情,可如今只是其中一人扑到了君傲女帝的腿边求救他就紧张成这样,若说这里面没有一点文章那可真的谁也不信了。
本来女人们就容易多疑,这戏剧化的一幕一出现自然让更多人都开始好奇了起来,素鸣叶的脸色同样也沉了下来,聪明如他瞬间明白了楚萧打得是什么主意了,怎么还可能坐以待毙。
缓缓地站起身来,他走到了那个近侍的身前,嘴角微勾:“朕乃是君傲的帝王,哪里有这个能耐去干涉西塘政务,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开口。”
那近侍此时几乎已经趴在了地上,素鸣叶身上散发出来的君主气势令他根本难以抗拒,即使本来想要说的话也顿时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而素鸣叶冷然的目光更如同两支利箭,还未仔细去看,就先被他一身气势惊住,让寒漠苼不禁心神就是一抖,全身上下都似掉进了冰窟窿里,心口更是一阵气血翻涌,差点就想要打退堂鼓。
楚萧同样也站起了身来,他的脸色愈加显得晦暗莫测,那双潋滟的眸子更是闪过一瞬的光芒。
“让女帝陛下见笑了,来人,把他们拖下去。”他说得极慢,一字一顿的,却让几个跪地的侍从们仿佛都被浑身凌迟了一般,君傲女帝和西塘太父的交锋只是瞬间,可夹在两方当中的他们却是苦不堪言。
其中一人堪堪抬起头来,艰难在地上爬行了几步,来到楚萧的面前道:“太父陛下容禀,并非是奴才们服侍不利让人钻了空子,实在是因为,皇子殿下私相授受的另有其人,而此人身份极端尊贵高贵,奴……奴们实在无法阻止,也无法违抗……”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一边眼角还偷偷地朝着素鸣叶的脸上瞥去,而这话里行间的所谓“尊贵”“高贵”的字眼提的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了。众人顿时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而寒漠苼却只是面色苍白地跪坐着,沉默不语,似有一种大势已去,听凭处置的味道。
素鸣叶同样也沉默着,但有时候不说话比说话更有杀伤力,其实到了此刻,素鸣叶还有哪里不明白的,自己借刀杀人,而有人却将计就计的利用了一把,元辰是他和方瞻布置的棋子不假,但楚萧果然是计智无双,算无遗策,实打实地在里面给他设置了一个陷阱,昨日楚宇的事情他处置得雷厉风行没让人抓到把柄,今日又趁机清理门户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在朝臣中得了一个六亲不认刚正不阿的美名,几乎就是全身而退。而元辰本就是过来对付楚家的,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不可能串通楚萧做下这个局陷害他素鸣叶,因此寒漠苼近侍此刻的表现就显得尤为可信。何况众所周知楚萧对寒漠苼的纵容宠溺,怎么可能利用他的名声来污蔑他堂堂君傲的帝王,不得不说这一招很毒,却也很有效,牺牲了一个皇子的清誉,却把脏水统统泼在了他的身上,明明是来西塘和太父陛下求亲,却在背地里和对方的子侄暗度陈仓,这样的事情任谁听了都会认为是他素鸣叶得陇望蜀,做得不地道,可谁又知道他完全就是被人陷害。
“太父陛下可真是好算计啊。”素鸣叶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他也是当机立断之人,楚萧既然算无遗策把场面都做到了这个地步了,想必就算他百般不认,寒漠苼和那些宫中内侍也有办法让他百口莫辩。那个荷包,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其中必然有某种线索可以直指他素鸣叶,而寒漠苼腿上的伤只怕就更有文章可说了。如此一来,暗中也可以给人一个暗示,那就是——元辰同样也是他素鸣叶所指使,甚至让人联想到今日对楚家的一切本就是一场阴谋,毕竟有些事不能细想,一旦细想就会让人阴谋论起来,楚家反而就会成为某种程度上的受害者,毕竟哪怕板上钉钉的事情牵涉到他君傲的涉入也会成为一桩疑案,这简直就是一举数得。
可谁又能想到,楚萧居然可以心思深沉到这个地步,他必然早就知道楚家的事情,也早就知道元辰此人,可就是隐忍不发甚至埋下伏笔,一直留到现在给他致命一击,果然不愧是爬上西塘帝位的楚太父啊,就他这般的人物,锦瑟哪里是他的对手,想来若是普通女子也只有被他吃得死死了吧,不过,那位锦亲王可不是普通的女人,看似软弱好欺,实则比谁都执拗,认准了的人就死活也不放弃,那可比耍阴谋诡计的朝堂政事要难弄多了。更何况,楚萧这招污蔑他和寒漠苼有染的行为简直就是昏招,他不知道自己是男人,可那位大周亲王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如此一来,楚萧对他的污蔑耍的手段别人不清楚,她还能看不出吗?要知道那位主可是最讨厌别人玩弄心眼了,这位太父陛下若是非要作死的想要用这个方式来给他下套抹黑,那在玉锦瑟那里可是半点都行不通了,指不定还会弄巧成拙。
想到这里,素鸣叶的嘴角居然浮起了一丝莫名的笑意,看得楚萧也不由地眯了眯眼。
read_x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