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一落,锦瑟就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很是清越,月光照着她云鬓朱颜,雪色罗衣,澹泊清越如瑶池中人:“那么梅公子你又是什么身份?唔,我猜猜,是不是重生了一世,自以为看透人情冷暖,世事变幻的君傲凤后?”
这话一出,梅若瑾脑海里再无思考之能,任凭他再如何冷静自持,此时也只能手脚发冷,嘴唇翕动,说不出半句话来。
“也许连你自己也没有发觉,其实你很像素鸣叶。”和他一样,身为男子,却努力的想要改变命运,挣脱命运,锦瑟想到这里,又道,“你们心中都有太多的欲望,背负很多本该不需要自己背负的事情。更知道了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可悲可叹,但是你没有他的坚强,像你这样纤细的人,本来是应该远离皇家,远离这样的争斗。”
“是吗?”费了好大的力气,梅若瑾才让自己的心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不管这个王侍君是因为什么知道了他最深的秘密,今夜恐怕都将无法善了,“王侍君当真是深谋远虑,今夜以身犯险,设下这么大个局,不惜引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话?”
锦瑟看出他的色厉内茬,不由意味深长地道:“今夜我说的是不是无聊的话,正君你自己心里清楚。“
“放肆……这就是你一个小小侍君和我这个正君说话的口气,你忘记了往日里自己怎么跟我请安行礼的吗?忘记了你不过是素鸣叶的一个玩物?”
此言一出,他顿时感觉身前的人周身一僵,自以为说中了对方的心事,于是又轻笑了一声,继续冷嗤道,“你这般姿色,就算是给我们梅家的丫鬟当小侍都不够,还真以为素鸣叶能对你另眼相看…给你天大的胆子…”他边说边向前走去,想要瞧清楚对方的脸色,然而这一看,他却呆住了,此时锦瑟的整个人才是真正地曝露在了光线之下,因此梅若瑾清清楚楚地看出眼前的人面容清美,肌肤肤莹润如玉,哪里是那个面容普通的大周宫侍王允儿?
“你……你是谁?”惊诧莫名之下,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眼下的状况,而锦瑟却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朝他瞥了一眼:“我真该打晕你。”
“你……”
“因为你真的太呱噪了,我问你的你都不答,反而顾左右而言他,张口闭口素鸣叶那混蛋,实在有些烦人。”
“你……”他又走近了几步,试图看清楚眼前的人,这次梅若瑾甚至还能看到她长而卷翘的睫毛,不由大惊失色“你到底是谁?”
锦瑟看他的神色简直如临大敌,故意微弯起嘴角揶揄道:“梅正君可不是普通人,莫非连你也猜不到我是谁吗?”
“你不是王允儿,你究竟是谁?”梅若瑾彻底抓狂了,他还在纠结自己到底面对的是什么人。
“我以为你早就该发现了,没想到这半天过去了,你眼神还真不好使。”锦瑟笑了笑,“我是谁你不是很容易就可以想到的吗?”
梅若瑾剧震了震,仿佛不能置信般叹了口气,喃喃道:“大周亲王……你竟然是大周亲王……”
“不用称呼的那么见外,如果不习惯的话你可以仍然叫我王侍君…反正素鸣叶那家伙一时半会也不会让我走…”
梅若瑾呆了呆,却听她又道:“说起来,我是真的一直想找机会好好跟你谈谈的,谁知道你又是派人来勾引我,又是设局,如今又搞刺客的把戏,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亲自出马,把你请过来和你好好聊聊。”
她说着,甚至还拉过了一把椅子,禅了把上面的灰尘:“坐吧,这地方太破,只有这么一把椅子,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让你这样一个娇滴滴的正君坐下,我站着就可以了。”
梅若瑾身子一震,沧桑又精明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惊愕,视线停在锦瑟的面容之上,眸子里有着一丝一丝的情绪在跳动,随即他的面色很快的平静了下来,紧抿着唇像是在克制着什么,一字一字的从口中蹦出,“你究竟想干什么?”
“别这么紧张,我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亲王罢了。”锦瑟有些无奈的说道,“吃不了人!”
普通的亲王会扮演成一个男子,还是个小侍君吗?普通的亲王会理所当然地每天在男子们才待的后苑里兜来转去,还自然地和他请安行礼?普通的亲王会坦然自若的和他聊所谓的重生?
你他妈到底普通在哪里?有那么一瞬间,梅若瑾几乎想仰天大喊。
“说真的,梅正君,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次重生后究竟想做什么?”锦瑟认真地看着他,“不要再否认了,我什么都知道……刚才你的反应其实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不是吗?”
霎时间,梅若瑾眼中的冰封分崩离析,仿佛有春雷滚滚,几乎要将锦瑟淹没。
“是与不是重生,又有什么重要?”梅若瑾霍然抬头,似乎有些恼怒锦瑟的步步紧逼,他漆黑的眼眸中宛如燃烧着幽冥鬼火的阴郁,“尊贵的亲王殿下,请问您见过自以为自己和妻主两情相悦,爱笃情深,于是便对着妻主倾心相待,痴恋深沉,全心全意地付出,到最后换来的,却是利用殆尽后毫不留情地抛弃和家族尽毁吗?如果您见过这样的事情,您还会相信所谓的情爱吗?说到底不过是深闺中无知的男子所编制出来的梦境,也许我从前曾经过有过这样的妄念,但是现在我已经清醒了!”
也许这番话,勾起他太多前世的追忆,以至于梅若瑾的语气突然激烈起来。
“我的祖父是皇太父的亲弟弟,我是梅家的嫡公子,曾经,我是多么憧憬着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太女正君,做一个体贴女帝的凤后。可素鸣叶她为了登上皇位,她利用了我们梅家,甚至还在利用过后赶尽杀绝,屠戮殆尽,亲王殿下,您问我重生后究竟想做什么,您也是皇室中人,问这样的问题不觉得可笑吗?”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冷笑着从牙缝中蹦出来,泪水几乎快要夺眶而出,甚至滚滚而下,但是在理智的驱动之下,他咬牙忍耐住了,依旧凝神注目的望着眼前的女子。
随着梅若瑾的声音,殿内被刮进了一阵幽幽的清风,卷着一股百花的清香还有泥土的湿润从檐角上划过,已经布满灰尘的白色帘布扬起翻动,飞到了锦瑟的面前,几乎要遮盖住她的容颜,梅若瑾看不到她的神情,只听她的声音悠悠的传来,带着一股怅然,“所以说,世间事就是往往如此不尽人意啊。”
狠狠地咬破舌尖,把自己脸上的泪水都压抑住后,梅若瑾瞪着她,自重生以来,他日夜噩梦,天天惶惶,几乎夜不敢寝,想到这里,不由悲从中来,更加强行压抑。
白帘又落了下去,锦瑟没有说话,她看着看着,突然伸手递过去一方锦帕。
梅若瑾愣住了。
“擦擦眼泪。”她说,“眼睛都憋红了,用得着忍这么辛苦吗?我又不是素鸣叶那家伙,在我面前用不着这么拘谨还维持你的正君形象。”
被她这么一说,梅若瑾实在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没有接过锦帕,只是强撑着冷哼道:“你这算是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