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需要廷议,商量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关起门吵翻天,开了门,就要拧成一股绳。
执行政令,从来都不能一厢情愿,一顷还田令的政策修改,终于让浙江地面,甚至是大江南北的暗流涌动停了下来,朱翊钧现在当然拥有可以将一顷还田令彻底执行下去的暴力,但把天下再打一遍,就是剧烈动荡,遭殃的还是百姓。
这是大明皇帝的妥协,但没有人会觉得这是皇帝的软弱,而是将其解读为了仁德!
朱翊钧手里拿着一本案卷,仁和夏氏夏安杰被迫铤而走险的原因,是他们家赔了钱。
当初林辅成得罪了仁和夏氏,在杭州弄了个罪身,再也不能考功名;后来三都澳私市,仁和夏氏就被抓了七十二口,大宗被流放到了爪哇;这些都是仁和夏氏和大明皇帝的恩怨情仇。
但这种大宗族就是你这样,大宗被抓,旁系就成了大宗,夏安杰就是在三都澳私市之后,成为了仁和夏氏的族长。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夏安杰成了大宗后,非但没有痛定思痛,反而继续做着老本行,走私贩私,但随着海防巡检司的不断完善,这个活儿,变得风险更大,相继几次,都被抓了个正着,怨念是一方面,赔钱是现状。
手里没把米,叫鸡鸡都不来,夏安杰必须要想办法生财,开海的东风之下,别家的买卖越做越大,他家越做越小。
压死夏安杰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夏安杰被自己家的大掌柜给坑惨了,一个买卖,赔了2o多万两银子。
仁和夏氏从来没有经营过染坊,但这些年染坊的生意越红火,夏安杰眼红厚利,开始布局染坊,他的大掌柜介绍了个经纪买办,购买了一家染坊,无论怎麽看,这染坊都是大赚血赚的买卖,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
可等夏安杰接手了这家染坊,才知道自己被坑了,这染坊就只有个空壳儿,匠人匠人没有,染料没有稳定供应,更别提什麽独门秘籍了,甚至连帐都是假的,这染坊从万历六年建立,到万历十二年,整整六年时间,没有开工过一天,可是帐目上,生意火爆的很。
二十万银的大买卖,夏安杰不止考察过一次,可夏安杰的大掌柜要坑他,只要夏安杰考察,工坊就会雇一大堆人,装出热火朝天的样子,整个工坊里唯一染的布,全都是夏安杰过来看的时候染的,一文不值的垃圾。
等到夏安杰找这个大掌柜和经纪买办算帐的时候,才现人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这大掌柜本来就是原来夏氏的大宗的人,换了家主,坑起人来,根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这二十万银的亏空,让夏安杰和元绪群岛一些人开始接触,贩卖阿片,无疑是来钱最快的买卖。
夏安杰开始贩卖阿片,这就注定走上了不归路,最终在这些反贼的蛊惑之下,下定了决心,要袭杀皇帝,只要皇帝死了,就会有巨大的政治波动,那时候,就没有人会管海防巡检这些小事了。
「也就是说,这场大火,本来就该在长兴烧起来,但长兴应氏不敢,朕到浙江,长兴丶湖州丶德清,就该有人放火了,但都不敢,唯独到了这仁和,他夏安杰干了。」朱翊钧从夏安杰的口供中,得到了一个值得玩味的消息。
事实上,这把火,在朱翊钧进入浙江就该烧起来了,但长兴应氏不敢。
反贼们借着讲学诗会的名义在三月三举办了集会,在集会上,众人信誓旦旦,应氏答应的好好的,定教皇帝有来无回!
但应氏到底是没那个胆子,包括德清沈氏丶湖州谈氏,都没敢动手,实在是皇帝的缇骑丶京营锐卒丶水师精锐有点太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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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安杰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他需要海贸的厚利,尤其是阿片的厚利,但大明皇帝管的实在是太宽了。
冯保嗤笑一声,有些不屑一顾的说道:「绕来绕去,还是朝廷开海,耽误了他们家的生意,正经买卖做不过别人,就做这种断头绝户的生意,等到被抓了,就怪朝廷不仁不义,他哪怕是做点菸草,而不是烟土生意,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了。」
一个县最少有两三个半县之家的大宗族,仁和也不光是夏氏一个,还有一个蔡氏,这蔡氏是真的造了无妄之灾,大火烧了官衙后,蔡氏也锒铛入狱,全家落得了个流放爪哇,或者说迁徙到爪哇做士族的待遇。
爪哇那种大鳄鱼龇牙咧嘴的地方,谁愿意去?
整个浙江家产过了百顷的大宗族,都遭了殃,平叛是这样的,不分青红皂白,是一定会殃及无辜的。
皇帝立下了一个月的封锁时限,在一个月的限期结束前,仁和丶杭州丶浙江完成了『平叛』,官道在皇帝圣旨之下,解除了封禁,浙江迸出了更大的活力。
朱翊钧也离开了仁和官衙废墟,前往了杭州西湖边上的西湖别苑。
「叶永昌就革了职,日后若是有缺,再补吧。」朱翊钧抵达西湖别苑后,下了一道命令,对仁和知县做出了最终的处罚,革职,这看起来是处罚,但也算是皇帝的正式表态,一事不二罚,叶永昌不会死,他抓到了夏安杰的那一刻,就有了活下的资格。
这个活命的资格是叶永昌自己争取到的,当然叶永昌此时革职,官场上也没有人会再逼他去死,以全忠义之名了。
「臣遵旨。」张居正俯领命。
「夏安杰送解刳院,夏氏族诛,应氏丶费氏丶蔡氏族长等人斩示众,明正典刑,浙江地面抓捕的势要豪右一体迁户爪哇。」朱翊钧做出了最后的审判,他履行了承诺,没有妄杀。
应氏丶费氏丶蔡氏都是集会中明确表示会刺王杀驾的反贼,而且全都是涉及到了阿片走私。
朱翊钧在查办了这些反贼后,也理解了殷正茂为何放开了菸草的管控,专门针对阿片,实在是精力有限,只能把精力放在影响更加恶劣的阿片之上。
「陛下宽仁。」王崇古作为刑部尚书选择了领旨办事,他说陛下宽仁,是真的宽仁,让太祖高皇帝丶成祖文皇帝办,估计浙江地面得杀的血流成河,血流漂杵,让天下见识一下什麽叫做天子一怒。
陛下手握强兵,最后也不过是只诛恶,其馀都送到了海外开拓,废物利用。
这是真的宽仁,一共斩示众的人才不过八百二十一人,而且这八百二十一人,个个都是证据确凿的反贼,多数都是因为走私阿片,但凡是家里只走私菸草,也就是个流放爪哇,流放规模只有一万三千人而已,贱儒再说皇帝暴戾,皇帝拿出《大诰》,这些贱儒就知道改悔了。
「抄没家产总计八百四十万六千馀银。」王国光汇报了下抄家的结果。
「宁波到杭州的运河需要多少银?」朱翊钧询问起了运河的度支。
「三百二十万银。」王国光给了个数字,这只是个大概,但上下浮动不会过五万银。
「剩下五百二十万银,浙江地面再补一点,修一条从杭州到南衙的驰道吧,朕也不稀罕这个银子,朕嫌脏。」朱翊钧再次履行了承诺,浙江捞钱浙江花,一厘银子没带走,全都用于修建运河和驰道,激浙江经济。
「臣遵旨。」王国光俯领命。
「浙江地面比朕想的要好一些,至少比徐州强。」朱翊钧在仁和县官衙坐了一个月的时间,现浙江的情况,要比他想的要好得多,反贼虽然更加胆大包天,但浙江地面整体情况,还是要比徐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