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她时常从这样的梦中惊醒,醒来后,身边的风景依然在不断后退,提醒着她,如今她也在朝相反的方向逃去了。
朝远离仇人的方向。
是她太冲动。谢辛辛忍不住想。
明明已经和赵都云共处一室了,为什么不能再忍让忍让,哪怕顺着他的心意,任他撩拨……为了给爹娘复仇,谢辛辛,你难道连这点清白都不愿意牺牲吗?
空虚的灵魂游荡游荡,在空中打了个转,忽然俯视着云京这里,塌上躺着的自己。轻罗着细腰,潮湿的衣裳勾勒出像流水一般沉浮的曲线。也是,这锦衣玉食养着的玉体软弱无力,打不过男子,又不愿取巧,还有什么办法?归根到底,是自己思虑不周,太狂妄,又太弱小……
那盖在脸上的帕子,无端透出汪然的两团水渍。压抑了许久的啜泣从手帕下传来,一声声揪着陆清和的心。
“我没能杀了他……”她声音低低地在手帕下响着,“陆清和,我失败了,三年多了,我只为了做这一件事,可是我失败了。”
她脸上的帕子在颤抖,陆清和知道她在落泪,也知道她不愿被人看见,只是温声应着:“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我的错?”反驳他的时候,她听起来倒有些力气了,“若我再耐心一些,若我将那把剑再握紧一些,若我盯着他的动作、再仔细一些……”
陆清和静静地听着,他心想,为何要这样苛求自己呢?她才十七岁,正是在春日宴上饮酒扑蝶的年纪啊。
可他没有说出口,因为眼前的是她,谢辛辛,从火海中飞出的烈鸟,怎会接受饮酒扑蝶的游戏?
他只是听着心碎,再将这情绪咽下去,伸手摘下她脸上的手帕。
如玉的手指替她拭泪,触感很是冰凉。她拂去陆清和的手,自个儿用手掌遮着面。
他叹了口气,掰开她的手:“谁教你这样的?”
谢辛辛没听明白,从指缝里流着泪看他。
“谁教你这样,满肚子都是自己的盘算,一个字也不吐露?谁教你这样回信,字字冷漠,却一个人去赴汤蹈火?谁教你哭的时候要用帕子遮住,不叫别人看见的?谢辛辛,你以前也这样吗?谢家还在的时候,谢夫人是叫你这样活的吗?”
“……自然……不是。”她怔怔道,“可谢家不在了……”
“谢家还在。”陆清和覆手将她的手掌从脸上掰开,望进她的眼睛,“那日傍晚,星垂莲野,玉春楼前,你不是叫我一起回家吗?”
“你谢辛辛还在玉春楼,玉春楼就是谢家。谢家一直在你的身后,我亦是如此。”
“什么?”
陆清和认真道:“我亦是如此,我亦是,一直在你的身后。为何总是装作看不见我呢?难道我们不是在邺州起,就是同一阵营的盟友了吗?我何时背叛过你,何时负过你,为什么不愿信任我一回呢?”
“相信我,辛辛,我能帮你。”
他将二人握着的手拿到她眼前,叫她看个清楚,“你怕剑握得不紧,我同你一起握,你一双眼看不仔细的东西,就用我的眼睛看。”
看着不知所措的小掌柜,他忽然回过神来,抱歉道,“对不住,吓到你了么?”
手却不松,紧紧握着她,弯了弯眼睛,“我方才说的,你觉得如何?要用我的眼睛看一看么?我回云京后,可是打听到许多你会感兴趣的事。有关赵都云,有关谢家。”
谢辛辛睁大眼睛,“你叫我信任你,可陆清和你……究竟是谁?”
“被禁足在家,怎会在北瑛王府中?”
造反了
谢辛辛坐起身子来,直直地看着他。
她心中没有感动么?当然是有的。陆清和的话像温水一般浸润了她枯槁的心。
他说的很对,她还有玉春楼,还有家人,一次不成,便有下次。从前她是一个人,如今她拉着陆清和一起,总还可以再试一次。
可她恢复了精神,就觉得有一笔账要好好同陆清和算一算了。
她一字一顿,笑眼看着她,“怎么不说话?陆、二、公、子?”
才大言不惭地诉说了衷情,被猛地那么一问,陆清和脸上发烫,猛咳了几声,就要起身。
可手却抽不回来了,被小姑娘反手攥住,往回一拽,唐突跌坐回塌上。
他无奈道:“辛辛……”
“你瞧瞧,你方才说的什么话?”谢辛辛睁大眼睛,明明还未褪去的泪缀在脸上,嘴上却不饶人,“你若真的有这样好心,还会骗我这么好些日子?你的嘴好严呀,嗯?北瑛王府的门生?”
陆清和别过了脸,“这与我的心意是两码事……”
谢辛辛坐起来,拖长了声音,“噢,这是两码事。陆公子的意思是,喜欢归喜欢,欺骗归欺骗,两不相干?”
她理直气壮地拽着他,叫他回过头来看自己的眼睛,“是吗?陆公子?”
陆清和局促起来,沉静的眸色里一圈圈地荡起涟漪,“不是,我并非有意欺瞒你,不然我为何要将你接到府中?我若真的要骗你,我大可以在府外随处找个宅子将你安置……”
谢辛辛笑了,“在云京随处找个宅子,不愧是北瑛王府的二公子,说话就是有底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请你吃饭了。”
“辛辛,别这么说,这件事是我的不是。”他手足无措,一紧张,竟从塌边拿了块饴糖堵住她的嘴,“不许再说了。”
冷不防被塞了一大口糖,倒让她愣住了,口里含着糖蜜,含含糊糊地,“凭任么不许说?敢桌不敢当,是何君子?我可不是三岁小孩儿,怎么还喇糖哄我?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