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有凡人在年关後祭的第一个神便是他们自己为谢扶云封的春日神,但现在时间过去很久,还有没有流传就不知道了。
而之所以凡人会把谢扶云当春日,是因为谢扶云常年待在长白山上,仙山有出山令,每到凛冬时季,神侍只能待在山上,冰雪消融之时,他才能够出山,因此一来,谢扶云就总在春日初升时才会出现在凡人眼前。
不过段清认为,那些待在长白山脚的凡人都非常愚钝。
凡人怕冷,这才盼望春日,但谢扶云不是春日,只是在固定的时季,把春日送下来罢了。
所以段清便觉得,谢扶云更似风,有时温润万物,有时断伐生死。
每年春日初升时,他只是陪送春日下山的一缕清风而已。
但这风俯仰天地、陪侍仙山,是凡人几生几世都不得妄求的。
无论如何,都不得妄求……
段清垂眸,盯向地板上的光影碎片。
多了一块金身碎片之後,他对以前的记忆更加清晰。
那些一直模糊的人影都清晰可见,记不清的往事也如拨云见雾。
他记起了自己从小考妣早亡,孤苦伶仃,遭遇村火之後,他本想孑然一身了此残生,却不想被谢扶云所救。
那之後,他又想学成本事以求报恩,却又妄生凡心不敢亵渎,幸而仙山下令不得让凡人上山,虽然此令最初并不限制直隶于仙山的弟子,但他还是借此机会鲜少回山,潜心修炼,只望稳固自心。
但他大抵是个无用之人,清心决练了多年,却在再次见到谢扶云之後没了半分作用。
他犹记得经年一遇的那年,凡间大旱,他受故友魂梦之托,来到一处重旱村落,村内尸魂遍野,疫病肆虐,不尤人本不该恣意管凡人生死,但他心有不忍,化了样貌和身份,伪成神医,白日诊脉救人,夜里净灵除业。
本来若是待个两三天绝无二事,但他救人心切,有功夫细算时间时才惊觉过了一月有余。
但事已至此,仙山也并未传令罚他,他便以为此事已了,却不想三日之後,有人登堂入室――
“这是谁家养的小医官,模样好生俊俏。”
这是来人撩开帐帘之後说的第一句话。
而且谢扶云来的时候神色复杂,令人难懂,段清当时见识浅薄,再加上那人本就是个谁也看不透的人,他便一直没揣测到其中原因。
他以为谢扶云只是途径此地察觉到他,又本着自家养的师弟怎么也得来看看的想法,所以才过来了。
那几日,谢扶云闲散得很,什么也不干,连灵力都用得少,就在他身旁看着他白天救人夜里诛鬼。
他多次问过谢扶云此行有何要事,但谢扶云要么不说,要么囫囫囵囵糊弄过去。
在他处理完村内的所有事情之後,两人即将分道扬镳,谢扶云却突然嘱咐,说没事不要回山。
段清问他山上可是生了事端,谢扶云玩笑道自己惹了长白不快,最近也会避而远之不再上山,所幸也是出山时间,还说反而乐得自在。
那日之後,谢扶云便往不知处而去,段清却无端心有不安,遂连夜回山。
山上如往常一般冷清,萧瑟之风吹拂雪顶生灵。
他步步踏过雪地,所过之处寸不留痕,然後在熟悉的雪洞口被拦住了。
洞口趴着一只白色异兽,初见时他总叫它四不像,可後来谢扶云跟他讲了这异兽的来历,并告诉他这异兽脾气有时也会不好,千万别惹恼对方之後被它抓成小花脸。
“白泽。”段清叫着异兽的名字,问它,“你为何会在此处?”
它平常总跟着谢扶云,从未离开过。
白泽呜呜嗡嗡不说人语,又或者自知解释不清,便想学他主人一样糊弄过去。
段清第一次不顾礼数,掀飞谢扶云的兽宠,转瞬出现在雪洞深处。
那人正在宽衣,听到动静时便重新穿上了衣裳,但段清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他怎么就进得那么快,以至于那半边布上雷霆鞭痕的雪肩在他眼中慢慢被白衣覆盖住的时候,他仿佛傻了一样。
谢扶云转身瞧他,似乎知道瞒不住了,便堂而皇之顶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与他说话,但那调笑的声音无论与平常多么相似,落进段清耳中时也是虚弱无比。
谢扶云是爱干净的,虽说行走世间总会不小心受伤,可段清就从未见他受伤之後露出什么狼狈之相。
是以第一次看到谢扶云如此模样后,段清才终于懂得,不尤人应当避道,因为不尤人独行于三界之外,生前可管死後事,死後可还生前障,所以他们应该避天道,人道,鬼道,一切与天命、炁运有关的事都该避开。
不避的後果他也知道了。
虽然有人替他受罚,但他却痛心疾首,悔之万分。
自那之後,谢扶云似乎怕他思虑过多,徒生心魔,便让他在山上休养。
段清本想每日静心凝炁,但谢扶云却总来烦他。
有时谢扶云会叫他煮茶,他便晨起收朝露,出山采鲜叶,往往回山时谢扶云便等在石桌旁,茶煮好後,段清会放到那人眼前,那人总会垂着眸停顿一会儿,然後才端起来喝。
有时谢扶云叫他跟着去某个地方办事,他便会乖乖跟上,但那时仙山总是以帮他除心魔为借口,无故便将他收进劫境之中,是以他常常在应下谢扶云的话之後便消失不见。
而谢扶云似乎从未在意过他心中所想,在他心神稳定後便笑着看他下山,虽然相送,但未远送。
再之後,过了很久很久,他遭了小人报复,泯阴阁混战之中不慎被蝶絮引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