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子良脸上的表情仿佛看到了疯狂科学家,在用他熟悉的词汇讲他完全不理解的概念。
王子虚挥手:“帮我过来撑一下袋子。”
左子良帮他撑开垃圾袋,看着他双手抱起软趴趴的黑色柚子扔进去。餐桌上留下一滩恶心的液体。他别过脸,屏住呼吸。
王子虚说:“我那篇小说里面有一段,写的是那个妻子质问丈夫为什么柚子烂了放桌上不扔。我想看看一颗柚子放多久会烂,于是买了一只带回家观摩。”
左子良问:“写小说需要考虑这么多吗?”
“对啊,需要考虑的问题,比你以为的要多得多。”
王子虚将垃圾袋接到手中,认认真真地扎紧,不让腐败的气味漏出来。谈起小说,王子虚似乎忘记他老婆丢了这事:
“就比如说,我那一句话最开始写的是苹果。因为苹果是生活中最常见的水果。但是写完之后回头一看,觉得这缺乏文学真实性,一看就感觉是编的。”
“文学真实性?”左子良重复了一遍这个短语。
王子虚说:“如果我说桌子上有个水果,你第一时间想到什么水果?”
“苹果。”
“对嘛,”王子虚说,“所以一看就是编的。”
左子良感觉自己大概懂了:“所以你想要观摩柚子,和它建立感情联结?”
王子虚说:“倒不是感情联结这种东西,我具体想看看柚子放多久后会腐烂,腐烂的过程中会不会太臭。如果柚子腐烂的气味跟抹香鲸爆炸的气味一样臭,那就不成,那样都还不丢掉,男主角就有点太过分了。”
左子良缓慢点头:“我大概了解你对小说的付出了。不过即使是柚子,你的男主角也太过分了。”
王子虚伸出手:“我去洗手。”
等待他洗手时,左子良坐在椅子上思考。他思考得很认真,光头下方的额头紧锁,仿佛一个皱的卤蛋。
王子虚洗手也很认真。柚子的汁液有股淡淡的汽油味,留在手上后残留下被酸腐蚀过的质感。他了很久才把这种质感搓掉,等洗完手,他又变得阴郁起来,因为他想起自己老婆离开了。
他走出来,左子良对他说:“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讲。”
“你姑且先讲讲。”
左子良说:“我先不讲,我先问问,你老婆给你留的纸条上面,具体说什么了?”
王子虚把纸条找给他,左子良看完后说:“既然她这么说了,那我便不跟你讲了。你听她的就好了。”
“听什么?”
“别找她,也别联系她。”左子良说,“她是对的。”王子虚一头雾水:“然后呢?”
“没有然后。”左子良说,“找到了又怎样?”
“找到了,就……”
王子虚也迷茫了。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妻子离开后,他觉得内心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一部分灵魂。
他只觉得自己应该去找,找到之后该怎么办,可以找到之后再想。但左子良问他后,他忽然觉得这个问题找到之后也未必想得出来。
难道他要敬个礼,握握手,然后问她,你好,为什么你要走呢?我哪里让你不满意吗?
得到答案后,他再敬个礼,挥挥手,说,感谢你的反馈,我们下次再见。
好像确实不太合适。
左子良说:“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就是试图挽回一个变了心的女人。你越是努力,就越暴露了自己的弱小和廉价。女人是不会把自己交给一个人弱小且廉价的男人的。记得我说的吗?不要尝试抓住流水,你要变成流水。”
萨特站在左子良的背后:“他说的有道理。自由既是天堂。”
王子虚没有理萨特:“我没有想挽回她,我只是不想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也是一种抉择。甚至有时候是最正确的抉择。”左子良说。
王子虚陷入了沉默。
左子良又说:“你能把你和你妻子的结婚证给我看看吗?”
王子虚说:“我们没有领证。”
王子虚好像看到左子良脸上露出了“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那不就更简单了?”左子良说,“在法律意义上,你们甚至不是夫妻。你只需要换把门锁,就一切ok。”
王子虚还在忧心忡忡,左子良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放平心态,她离开你能活得好好的,你离开她之后,也要活得好好的。你们谁也不寄生在谁的身上,谁也不欠谁的。你孑然而来,现在不过恢复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好悲伤的?”
小王子说:“他说得对。”
连小王子也这么说了。
王子虚说:“那我今天……”
“你今天要参加直播。”左子良用不容分说的态度道,“跟我走。能开车吗?”
“恐怕开不了。”
“那坐我的车。”
上车前,左子良忽然问道:“你观摩的结果,柚子多久会彻底烂掉?”